《落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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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除夕夜。
天武寨中三个当家都围坐在聚义厅里吃酒,连同一些资历老的土寇,在洞厅里摆了共有五六桌子。
薛鸷早叫人去请了沈琅两三回,这人只推说头疼不想来,他知道小病秧子不爱热闹,更不喜欢和这一群汉子混在一处吃酒,因此只叫人另送了些干净的酒菜过去,没强迫他来陪。
吃得尽兴了,众人又围在桌旁打双陆、推牌九,玩得不亦乐乎。
亥时末,薛鸷推说解手,出了聚义厅,悄没生息地便往沈琅的住所去了。
那屋子里灯昏昏的,邵妈妈和金凤儿都在,看见他走进来,于是靠近了悄声问:“大爷怎么来了?我们哥儿适才吃多了酒,睡着了。”
薛鸷闻言往榻上瞥了眼,也放低了声量:“一会儿交子之时,寨里要放鞭炮,原想叫他一起去看的,既然睡着了,就不叫他了。”
说完他从腰带里摸出一串用红线串起的压祟钱,悄悄地放在沈琅手边。
要走的时候,邵妈妈连忙跟上去,轻声朝他道了个万福:“多谢大爷。”
薛鸷又另拿了两吊铜钱给他们,嘱咐道:“你们哥儿这要有什么缺的,拿钱去库房那儿买就是了。”
邵妈妈满脸笑,又是一声:“多谢大爷挂意。”
金凤儿到底年纪小,吃了一点酒,脑子晕乎乎地,张口便道:“大爷,我想和你去看鞭炮。”
怕他不答应,又特意补充道:“哥儿这里有妈妈照看着,就让我去看一眼罢。”
邵妈妈也道:“他是小孩儿心性,大爷就让他跟去那边看一看。”
“成。”薛鸷一把揽过这小子的肩膀,等走得远了,回头看见邵妈妈已经回屋,才偏头看向金凤儿,“你老实和我说说你们哥儿的事。”
“哥儿有什么事?”
“少装傻,”薛鸷掐着他肩膀,把人掰过来问,“沈琅他爹娘到底是怎么没的?”
金凤儿这回学聪明了,犟着一张脸:“哥儿不让我说。”
“这儿是天武寨,不是他们沈家,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大爷您就别难为我了,”金凤儿苦着脸说,“我再乱说话,哥儿要打我的。”
“他打你疼还是我打你疼?”
见薛鸷举起拳头,金凤儿忙抱头求饶:“我真不能说了,要不我不看鞭炮了,大爷饶了我罢。”
薛鸷见他死活不肯说,于是也不再逼他,只不轻不重地一拍他后脑勺:“算了,大过年的,大爷不打小孩儿。”
子时初,由薛鸷和仇二两人一人点了一串鞭炮丢在聚义厅门口的平地上。
其余土寇们没有鞭炮可放,也搭了些竹子塔,烧了听爆竹响,还有的往竹筒里装了硝石,不但能听见爆竹声,还有弥散开的烟雾可看。
与此同时,正在睡梦中的沈琅被这一阵阵的爆竹声吵醒了,手往榻旁一动,便摸到了一串冰凉凉的压祟钱。
邵妈妈习惯性地坐在榻沿上给他捂着耳朵,等那阵声音过去,又俯身和他说:“刚刚大爷来过,这压祟钱是他给的,难为他编了这十八个一串。”
沈琅抓起那串钱看了眼,没说话。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薛鸷变得格外关注沈琅的饮食起居。不仅私下里叮嘱了孙闻莺,要她以后也另外给沈琅单做一日三餐,还亲自去库房里选了匹丝绸给沈琅裁做了两身冬衣,又拿了些紧细的毡布出来给他做鞋履冬帽。
对于这事李云蔚倒没说什么,只是被那仇二知道了,一天也没个好脸色。可薛鸷才是这寨子里的老大,他没权利管他,于是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薛鸷其实心里偶尔也觉得有些不好,因为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脚,每每得空时,便要悄悄地到沈琅屋里去讨个吻。
那病秧子高兴时候还好,若是不高兴了,便会和他摆脸色,左一个“滚开”,又一个“去死”。
有时候薛鸷觉得自己脾气真好,被他这样骂,也总不生气,只是要按着他把嘴亲肿了才罢休,也算是为自己略讨回了几分公道。
新春刚过,薛鸷同仇二李三两人常被邀去这附近其他山寨里吃酒。
众山匪们都知道他们天武寨在官老爷那儿的脸,也说得上话,因此只要是头脑略聪明些的,都起了攀附笼络的心思。
十五元宵夜,蚀日谷中。
那谷中匪头不知从哪儿请上山来十几个姐儿,提前几日往各寨发了拜帖,叫这些个当家人去他们山头上闹元宵。
这夜,谷中四处张挂花灯,又有那十几个妆扮上的姐儿在席间弹唱灯词,个个是粉面朱唇,红缎袄、蓝金裙。
有个山寨的大当家才刚来,便乐冲冲地搂过一个小唱的腰:“耶,你洪大哥好福气,哪来的门道请上山这么些姐儿们?”
这些姐儿小唱们寻常怕他们山匪赖账,又怕他们劫住了人不让走,因此就是他们许了再多银子,也不敢随意上山来。
那姓洪的匪头一笑:“那凝香榭的老妈妈原是我干娘,我管她要人,她不敢糊弄我,叫来的都是咱们豫州地界上顶好的姐儿。”
说完又点了两个俊俏姐儿:“柳烟儿、玉芙蓉,你们两个去问问你们薛爹要听什么曲儿。”
薛鸷坐在主位上,见她们上来先是不端不正地朝自己磕了个头,而后卷着香风吹到薛鸷身旁,娇滴滴地问询:“爹爹要听什么曲儿?”
两个姐儿虽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可薛鸷也很听不得这声“爹爹”,身上直竖起了汗毛,敷衍道:“我不懂什么曲儿,你们自便唱着就是。”
姐儿们唱了声“喏”,一个碎步飘到席前,咿咿呀呀地唱起曲来,另一个端着酒杯,娇软软地跌在薛鸷怀里。
薛鸷抓住她手臂,推她起身:“干什么?”
“爹爹莫怪,原是奴家不惯走山路,才刚软了脚,头晕跌了一跤。”这姐儿匀了脸,桃花粉面,穿戴亮色钗裙,说话时嗓子眼里像是含着口蜜,“您便发发慈悲,让奴在您身上歇一歇。”
薛鸷扫一眼下边,只见连李云蔚旁边都偎依了一位姐儿,因此倒没有很不给面,只叫人在自己座席旁另置了一个空座,叫那姐儿坐。
席间,那姐儿自在一旁下菜斟酒,说话又乖觉,就是薛鸷一直爱答不理的,也不见她甩脸子给人看,还是温声细语地说笑着。
那姓洪的匪头见众当家几乎人人都搂着姐儿们亲过嘴了,只天武寨里来的这三人还有些拘谨,于是笑着说道:“薛大哥,不是我说,你们寨子里的人活得也太拘谨些,干我们这行当的,说难听些就是日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过日子,现在不享受,只怕等哪天要死了才后悔。”
又道:“柳烟儿,你爹不理你,你怎么也懒怠动弹?若是薛大哥看上了你,明日将你梳笼了,收你做一个半个夫人,也是你的福分。”
柳烟儿觑见洪匪头的眼色,这才斟上酒,凑上去攀住薛鸷的手臂。她有些怕看薛鸷的眼睛,倒不是这人生得不好看,恰恰相反,这匪首五官俊朗,身材高大、乌发浓密,只是看人的眼神颇有些冷硬,看着不大好相处。
“爹爹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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