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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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
曲邬桐走进厨房,抬手,向他展示她精心挑选了五分钟的那一袋番茄。
在接过那袋番茄前,梁靳深先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落下一句“好漂亮的番茄”,声音很轻。
而曲邬桐稍稍愣了几秒,险些产生他们很恩爱的错觉。
“洗手,”梁靳深拿出几颗番茄冲洗,“我炒完这个番茄炒蛋就可以开饭了。”
曲邬桐倚靠在岛台边上,借尾椎骨与冰凉大理石瓷砖的小小接触面短暂卸下一切压力,也松下脑袋里从播客录制开始就紧绷着的弦,肩膀跟着塌下来。
没有往日的正经模样,她轻飘飘地看着梁靳深慢条斯理地清洗番茄,在开水中滚过一轮,指尖被烫红,他仍能有条不紊地剥皮切丁。
他总是很有耐心,也总是很能忍。
脑袋里的电波不合时宜地发散,曲邬桐描述的不仅是在厨房中的他,也是在床上的他。
一些画面闪回,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结轻轻滚动,把那些难为情的、慢半拍的羞涩都吞回肚子里。
用锅铲轻轻翻动着锅里的番茄和鸡蛋,番茄被烹得软烂,和金黄蓬松的鸡蛋混在一起,梁靳深再加入一勺糖,翻炒均匀收汁,熄火出锅。
曲邬桐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炒一盘甜口的番茄炒蛋,她的目光掉落在此刻的梁靳深身上,停滞在Shadyside狭小公寓中的他身上,也沉没在大学路半地下出租屋内的他身上。
他身上的棉质白T恤好像仍是大学那件,领口微微松垮,袖子上残余着一星半点的红色痕迹,不知道是哪一次做饭不小心遗留的。
她的视线从梁靳深的肩膀滑到他的手腕,再到他仍没有褪去热水灼痕的手指。
不可置信,十七岁的曲邬桐肯定料想不到二十七岁的梁靳深会用他那一双敲下无数代码的珍贵的手无数次为她认真地做一盘简简单单的番茄炒蛋。
梁靳深拿起盘子,一转身一抬头,正好对上曲邬桐的目光,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难得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什么?”他问,依旧是很轻的语气。
没有回答,曲邬桐走过去接过盘子,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指尖,依旧些烫。
她低头看着那盘番茄炒蛋,红色的甜蜜的汁水在盘子里微微晃动,像一片被荡漾晚霞映红的小小的湖泊。
这一小片甜蜜的湖泊也险些将曲邬桐淹没。
“其实咸口的番茄炒蛋味道或许也不错。”曲邬桐边端着盘子走出厨房边开口。
“可是你喜欢吃甜口的。”他舀起两碗米饭,跟在她身后,那一件围裙依旧挂在身上,家庭主夫味十足。
番茄炒蛋必须是甜的,这是十七岁的曲邬桐教会十七岁的梁靳深的番茄第一定义。
高二的那个夏天,南方小城的空气里总是带着一股潮湿的闷热,像是永远拧不干的毛巾,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豢养许多烦躁情绪。
毫无防备,曲邬桐被一场对流雨淋倒,生病请假,一个人在家睡了个天昏地暗。
班主任老陈让梁靳深放学顺路把奥数模拟卷送去她家里,也存了些让“针锋相对”的状元预备役的两人缓和缓和关系的想法。
老旧地楼道中贴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传单,也烙着斑驳的来路不明的电话号码,梁靳深敲了五分钟的门,将这层楼的所有小广告都读了个遍,才等到曲邬桐顶着一张烧红成圣女果的脸来开门。
他卷子都还没来得及从书包中拿出给他,就先收获了曲邬桐呓语般的一句“怎么是噩梦”。
然后她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躲回卧室,连门都忘记关,对“一开门就看见梁靳深”这件事是噩梦深信不疑,继续蒙头大睡。
梁靳深站在曲邬桐家门口,难得大脑卡机了一分钟,等再重启成功,搞不清停留动机,不知道行进路线,他已经蹲在曲邬桐床边。
她的短发被汗湿,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自然卷曲的发梢像是毛茸茸的蒲公英,萌发着一股倔强的柔软气息。
而那些停留在她的鼻梁和脸颊上的淡淡雀斑,像是落在她脸上的星星,固执地闪烁着。
这是梁靳深第一次看见曲邬桐脆弱的模样。
印象中的她,总是骄傲的,发光的,无所顾忌的,会把人无情灼伤的。
校内校外,与她对视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是怕她,只是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乱窜,害怕惊扰了她。
手背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停留了几秒,所感知到的温度让梁靳深确认曲邬桐是高烧无疑。
于是翻箱倒柜找出她家的温度计与医药箱,量得38.2度后,梁靳深只得认命地放下书包丢在她家沙发旁边的地上,在空荡荡的嗡嗡作响的老冰箱中艰难地寻找着食材,为她做点东西垫下肚子,好能吃下退烧药。
搜寻半天只找到两颗孤零零的鸡蛋和一包开了封的挂面,袋子口用夹子夹着,不知是猴年马月的存货;他叹气又叹气,刚准备出门为她打包份白粥回来,就不经意瞥到厨房窗台上那一盆西红柿。
那盆番茄并不算茂盛,枝头上挂着几枚小小的果实,红得像水果店中封存在高档礼盒中的樱桃。
梁靳深摘了四五颗西红柿,洗净,切成小块。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水中接连丢进挂面、番茄与鸡蛋,最后,又倒了一点酱油,结束他的下厨初体验。
好声好气地哄醒曲邬桐,梁靳深静静地看着她揉揉眼睛,看着他,冒出一句“这个梦怎么这么烦人”后就又阖上眼睛,再次继续拥抱睡眠。
毫无办法,梁靳深捧着那碗番茄鸡蛋面,呼气,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垂着眼睛,开口。
“曲邬桐快醒醒。”
“再不醒,就要考输梁靳深了。”
果不其然,曲邬桐瞬间睁眼起身,眼神里不自觉地带着点警惕,脑袋也条件反射般地清醒了一大半。
“怎么是你?”曲邬桐终于可以验证这不是梦,而是噩梦成真,皱着眉看向床边的梁靳深,声音沙哑,又被高温烘得语气柔弱。
在她的身上,梁靳深总能看到一点天真的锋利,像是奶油刀,一种柔软的伤害。
努力让自己忽略胸膛中那一点来历不明的苦瓜情绪,梁靳深三言两语简单总结了自己的来因,将那一碗面递给她。
可曲邬桐慢吞吞地刚用筷子夹起一口面塞进嘴里,就马上蹙起眉,有气无力地惊呼,“怎么是咸的!”
莫名有些紧张,梁靳深抿紧唇。
曲邬桐却没有继续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面,一张脸被锅中争先恐后的水蒸气蒸得湿润,一双眼睛也是,
整个夏天的烦躁都融化在这碗咸口的番茄鸡蛋面中。
收洗完锅碗瓢盆,看她吃下退烧药安安稳稳蜷进被窝里,梁靳深才放下那一份奥数模拟卷。
在关上她的卧室门前,他听见曲邬桐闷闷的一句“番茄和鸡蛋要是甜的才相配。”
“嗯,我记得了。”轻声回答,推开门,背上书包,老小区隔音差劲,他默数着她的呼吸声。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他才算是彻底完成任务,转身拧开吱呀作响的老旧大门,终于准备离开。
在关上门前,他又听见一声别扭的——“谢谢你。”
楼道里的凉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借着楼梯里噼里啪啦的并不明亮的白炽灯,他看清脚下的楼梯,浅浅地扯了扯嘴角。
在他走出筒子楼的那个瞬间,恰巧沿路的路灯一同亮起,这让梁靳深联想到那一盆小巧的闪亮的番茄。
那个晚上,他的影子很长很长。
所有的陌生的奇怪的暗流涌动的情愫也牵连被拉长。
拉长,僵硬的氛围从厨房蔓延到餐厅。
曲邬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不想回应,只慢半拍地懊恼自己的多嘴,坐在桌前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筷子尖偶尔碰到盘子,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僵硬,梁靳深镇定自若地在她对面坐下,品尝起自己日渐精进的厨艺。
“我过几天可能要加班,来不及做饭的话,你也要记得吃饭。”在晚饭的尾声,梁靳深终于开口。
曲邬桐漫不经心地点头,随口问道:“工作很忙吗?”
“‘Apple Rhapsody’要上线了。”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Apple Rhapsody”是梁靳深从大学就开始写起的一个解密冒险游戏,完美地被他孵化成一个创业项目,为他挣得许多奖项,赢得可观的奖金,也顺利在他博士毕业前被知名科技公司“宙斯”收购。
梁靳深也得以一毕业就进入风头正盛的“宙斯”任游戏总监,尽管业界对他的空降仍有许多花边新闻八卦猜测——据说董事长独生女与新任总监关系不菲,但“Apple Rhapsody”这个项目依旧开展顺利,是可以预测到的成功。
“恭喜。”曲邬桐调动情绪,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显得诚挚且饱满,但效果估计应该不怎么样。
梁靳深看她一碗饭见底,便又拿起一个碗为她舀汤,边在她手边放下边落下话:“冰箱里有我备好的餐,卤味、蔬菜、咖喱、高汤什么都有,不知道怎么煮的话可以打电话问我。”
慢慢喝着汤,也慢慢看着他,曲邬桐直愣愣地回了个“哦”。
“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们也就可以开始策划婚礼了,”梁靳深的脑回路忽然就从工作拐到婚礼,最后落下的音微微上扬,“蜜月规划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曲邬桐措手不及,险些被碗里的汤呛住。
对于婚礼——好吧,是对于她与梁靳深的整个婚姻,曲邬桐都没有什么归属感与认同感,她也搞不懂她和梁靳深两个“孤家寡人”的有什么办婚礼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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