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妻[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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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消散时,马车驶入白桦林。
沈素秋坐在车里,听车轱辘咯吱作响,像是一场老鼠的晚宴。她想起自己嫁入邱府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一顶软椅花轿,和马车有着同样的颠簸。
四个年轻小伙抬着轿子,咯吱咯吱飘向邱府。自己是蜷坐在轿子中的鼠新娘,外头是四只大黑鼠。
那时抬轿子的人里,便有周铁生。
邱守成是地方上的保守派,老来纳妾一样不敢声张。迎娶沈素秋时,他忌惮正房,于是让人把新娘子从偏门悄悄抬进去。
沈素秋进邱府时是个萧索的秋天,轿子在距离西厢房数十米的距离停了下来。她拎着个碎花包袱,来到管家爷面前,直到进房,都没再回头多看某人一眼。
沈素秋向来决绝,心有时比男人还狠。这是周铁生深有体会的。说不爱就不爱了,跟蚂蚱一样,“咻”一下从爱跳到不爱,哪天发神经,又“咻”一下从不爱跳到爱。只有沈素秋自己知道,这都是跟男人学的,男人左右横跳,从无人奇怪,女人照样学样,便是冷血薄情,心比刀尖。
做男人真好,沈素秋到现在也这样想,做了男人还能随地唱歌,和随地大小便一样。
洪亮的歌声响应在马车头,那是周铁生在唱信天游——
“三月里那个太阳红又红/
为什么我赶脚人儿呦这样苦命/
我想起那个我家好呀心伤/
可恨的那个老财主呦把我逼走/
离家的那个到如今三年整/
不知道我的那妻儿呦还在家中/
我在的那个门外你在那家/
不知道那个我的娃儿呦干些呦什么/
........
说四十里长涧羊羔山/
说好婆姨出在我们张家畔/
张家畔起身刘家卯站/
说卯底里下去我把朋友看/
说卯底里下去我把朋友看/
不唱山曲不好了盛/
唱上一个山曲想亲人/
说唱上了一个山曲想亲人......”
洪亮的歌声响彻密林,铺荡在空旷的荒原上,震飞树顶几丛斑头雁。
马儿应着歌声,跑得更加欢快,一路尘土踏飒间,车厢里颠得更厉害了。
沈素秋扒开帘子,破口大骂道:“别唱了,七个音错六个符,听得我耳膜子扎心肝地疼!”
前头人哈哈一笑,笑声爽朗,挥鞭高声道:“六太太府里待久了,怕都忘了这农家调了吧?!太太还记得这是啥子歌嘛?”
“这是你爹的丧命曲!”
沈素秋恨恨地放下帘子,坐回到位置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当然记得这首信天游,叫《脚夫歌》。民间曾有“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穷人没法解忧愁”的说法。这歌曲,曾是沈素秋父亲的拿手曲,每年春秋农忙时,他和大哥就会在麦田里唱这首信天游。她不知周铁生是否是故意,专唱这首歌刺她。他何必如此呢?唱这首歌的人已经死了,被他周铁生害死了,他还不放过。
还不肯放过还活着的自己。
男人听到马车里窸窸窣窣的啜泣声,“吁”地一声停下马车,跳了下来。
他走到轩窗前,敲了敲,有些发慌。
“你咋哭了?”
里头一下没了动静,过了半晌,沈素秋打起帘子,露出那双微微泛红的眼。
“你明知道这是俺达[1]最常唱的一首歌........”女人咬牙切齿,“你就是个混蛋!”
“我没这个意思........”周铁生重重地拍了下脑瓜,原来是为着这个,他竟没有一丝察觉。
“我只是觉得,身上热络,想高歌一曲助助兴。这荒山野岭,沿途寂寞——”
说多无用,他单膝跪地,低头道:“勾起太太伤心事了。我实在该死。”
“你就是故意的!”
女人略带怒音。
“没有没有.......”男人慌忙否认,“我要是故意的,那就真不是人了。素秋......你信我。”
他不叫太太了。
见车里哭声渐弱,周铁生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往里瞅了一眼。哭是没在哭了,可沈素秋的那双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郎心似铁也变山岚云烟,软得他心都要化了。
“你滚开点!”
女人吼他。
周铁生回到马头前,抚了抚有些受惊的小马,看看日头,说:“离庄还有六七里路了,咱们歇歇吧。马也要吃草进水。”
里头没有回应,周铁生当她允了,提着裤带去旁边盐碱地里撒了泡尿。
“我饿了。”
里头传来怯怯的声音。
“啥?”
“我说我饿了。”
干粮放在马背上的木箱子里,用苜蓿、槐花制成的焪馍还有馕。周铁生挑了没被压碎的几块,拿黄纸垫着,跟献宝似的献到轩窗前。
车里单单伸出一只手,胡乱抓起一把,正要往回缩,被出乎意料地捏住了腕。
“你真恶心!”
沈素秋遽地往里抽,男人不从,两方相互拉扯,扯得整副马车轻轻摇晃起来。
“刚撒完尿来摸我手,不要脸你!”
外头突然没了动静,紧绷的手臂失了温软。男人叹了口气,放弃了抚摸。
沈素秋心里翻山倒海,不知所谓。
没了周铁生的触碰,她也失了往回缩的决心,那半截手臂就像半截藕,吊在窗上,将落不落。
僵持片刻,沈素秋感触到细微的扎痛。有些湿,有些热,像火星子爆在皮肤上一样。
她挑开帘,见周铁生托着自己的手,轻微俯身,一双唇啄在自己手背上,迟迟不肯游走。
这一次,沈素秋没有拒绝。
短暂修整后,马车重新上路。沈素秋坐在车里,抱着被某人亲吻过的那只手,心中早已找好了理由。
和脖子上那道红痕一样,到时候别人问起来,她就说是猫抓的。反正也没人真的在意邱府有没有猫,府里多的是霸道的牲口,眼前就有一头,不差那一两只猫。
等到了沈家庄,正好赶上晌午。如今外面到处是饥荒,家家户户缩衣减粮,每天只吃一顿。周铁生把马车栓在沈家祠堂口的一对石狮子上,沈素秋走下车来,看着堂口满地的黄沙和裂纹,不发一语地朝里走去。
越过一排茅屋和地窑,再往上爬半里路,穿过龟裂的梯田和丘陵,两人终于来到沈家人的住处。
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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